今墨按著微微發疼的肚子, 一口吞下那團紙。

幾乎是同一個瞬間，她感覺有人把手伸進她腦子裏，穿透重重阻礙，狠狠捏住她的腦仁兒。

疼。

蝕骨鉆心的疼。

冷汗從體內翻湧而出, 今墨渾身發-軟, 一陣眩暈砸過來, 她整個身子朝後仰去, 噗通倒在床上。

有什麽被黑霧遮蓋的東西, 緩緩浮出水面。

那一天, 也是在下雨。

翎一的骨灰被人搶走, 曾經受他庇護的涼城子民們, 親手把他最心愛的徒弟, 塞進豬籠。

常來將軍府做客的那位大人, 站在淋不到雨絲的屋檐底下，手捧聖旨, 一條條念著今墨所犯下的罪行。

“狼子野心，勾結外敵……毒-殺大將軍翎一……毀他屍-身……”

一樁樁, 一件件, 仿佛她就是整個涼國最十惡不赦的女人。

不知真相的百姓們，手裏舉著火把和鋤頭，用警惕又害怕地眼神盯著豬籠裏小小年紀的今墨，大喊著：“殺！”

“殺！”

“殺！”

在那位大人念完她的罪狀後，揮揮衣袖，幾個壯漢橫著擡起豬籠，朝河裏走去。

“住手！”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豬籠裏已被打得體無完膚的今墨，緩緩睜開眼。

遠處昏暗燭火下, 那位永遠挺直著身板的嬤嬤  ，重重跪在大人跟前。

“大人，靈堂裏的火是老奴之過，與小姐無關，受刑的也應當是老奴，還請大人明察！”

被翎一選在今墨身邊的人，自然是通透的。

嬤嬤還沒有天真到以為大人會因為她的幾句話就改變主意。

但她很清楚，現在所有人都急著踩上將軍府一腳，以此來向上面顯露他們的忠順之心。

因此，她來了，她跪了。

如她所料，那位大人很得意，擡腳想把她踹開。

不料，在他靠近的瞬間，一根繡花針紮進他身體。

“啊——”

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已。

嬤嬤搶過一把菜刀，乘機飛快跑到今墨身邊。

幾個大漢雖然強壯，但在亂舞的菜刀面前也認了慫，丟下豬籠就跑。

“小姐別怕，老奴來了。”

嬤嬤的聲音帶著顫抖，她用力劈開豬籠上綁的死結，把奄奄一息的今墨從裏面拖出來。

此時的今墨，手腳筋盡被挑斷，連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

嬤嬤背著她跑，身後是上百追兵。

一支支箭朝她們射來，眼看就要被追上，嬤嬤咬牙背著她跑進深林。

林子是大涼無一人敢進的林子，因為據說裏面有猛獸，還有會要人命的瘴氣。

進林子之前，嬤嬤被一支箭射穿肩胛骨。

今墨想讓嬤嬤放下她，趕緊逃。

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在今天之前，她已經被餓了整整三天。

大雨砸在滿天樹葉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今墨的體溫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小姐，不要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嬤嬤在耳邊一聲聲喊著。

為了確保不被追上，他們走得很深很深。

嬤嬤一直帶著今墨到一處石洞裏才停下。

迷迷糊糊中，她看見嬤嬤出去過好幾次。

每次回來，都會帶一些柴。

下雨了，樹枝都是濕的，但如果不生火，兩個人都會感冒。

嬤嬤把樹皮剝下，露出相對比較幹燥的內裏。

受上天眷顧的是，火折子竟還能用。

費了許多功夫，火堆終於緩緩燃起。

今墨冰冷的身子有了暖意，沈沈睡去。

這一年，她十三歲。

一個曾經以為未來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花樣年紀。

雨太大，今墨身上的傷又太多，睡下後開始發燒說胡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約聽見盔甲碰撞發出的聲音。

苦澀的藥湯灌進今墨嘴裏，每次她想吐出來都會被人掐住脖子逼她咽下去。

這一病，病了三個月。

今墨一直處於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狀態。

清醒的時候，她會看見嬤嬤，還有那個大大的石洞。

奇怪的是，嬤嬤肩膀上的傷好了，石洞裏竟然鋪了厚厚的褥子，可以睡得很好。

還有各種野果，甚至有肉。

嬤嬤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找了幹凈衣服過來，等她稍微好一點兒的時候，一起在林子深處找到一個木頭房子。

但，當她精神不好的時候，好像又不在石洞裏。

她能感覺到大夫替她把脈，還有那些被餵給她的、價值不菲的大補之物。

可是  ，今墨每次意識恢覆正常的時候，那些東西都會消失不見。

她怕嚇著嬤嬤，沒敢直接問，而是在下一次迷迷糊糊的時候，藏了一塊桂花糕在袖子裏。

這一天，今墨再次清醒。

她第一時間去摸袖子——桂花糕還在！

“不是做夢……那……”

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總有一個是假的。

今墨看著在旁邊坐著替她縫衣服的嬤嬤，她還是那麽慈祥，雖然臉上因為師父的離開而少了笑意，但依舊能讓今墨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藏下嬤嬤做的甜糕時，今墨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

如果……

如果這一切是假的，她該怎麽辦？

甜糕……

這段記憶蹦出來的時候，整個精神空間狠狠震了下。

與空間聯系緊密的零一被驚醒，微微一偏頭，就看見今墨的發頂。

她竟然枕著他的胳膊睡著了！

砰砰砰。

他呼吸微亂。

“墨墨？”

她為什麽會睡在這裏？

但零一很快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不管他怎麽喊，今墨都沒反應。

“墨墨！”

零一急了，撐起身來看她。

還好，生命體征正常。

只是，她眉頭皺得很緊。

零一正準備叫醒她，空間再次劇烈震動起來。

並且，遠方傳來刺耳的破碎聲。

零一分神一看，發現整個空間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坍塌！

而他今天的實體化時間已經用完，根本沒辦法送今墨出去。

竹屋竹林一點點被絞成碎片，並且那仿佛能吞沒一切的虛空離他們越來越近。

零一攔腰抱起今墨朝更遠處的邊界跑，想要盡可能延緩時間，一邊試圖把她喚醒。

但，另一邊邊界正在以相同的速度朝中心坍塌，而今墨卻完全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狐貍面具已經失效，他不能帶今墨逃去主神空間。

眼看空間破碎面越來越大，零一顧不了那麽多，化作能量團，展開所有核心程序，將她層層圍繞在其中。

他已經做好準備，靠自-爆的方式把今墨送去另一個維度。

毀滅程序倒計時中，嘀嘀兩聲響起。

【恭喜你，武學buff升級至威震江湖，系統升至14級，獲得高級實體化功能。】

【註：高級實體化開啟後，系統001將永久進入穿書者1314所處維度，不再擁有虛擬體，與主神空間徹底斷絕聯系。】

播報聲落下，高級實體化自行啟動。

此時，破碎面離零一僅兩步之遙。

傳輸回現實維度的瞬間，他將今墨護在懷中，用後背去擋襲來的虛空。

砰！

咚。

一重一輕兩聲悶響，今墨和小倉鼠狀態的零一，同時落地。

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後有人敲門。

“墨墨，怎麽了？”

是靳蘭聽見聲音過來看發生了什麽事。

“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

今墨是被摔醒的。

她支吾著答話，把靳蘭支開後，緩緩坐起。

零一也用力揮舞著四個小短腿想翻過來，可惜失敗了。

今墨伸手把他捧起，零一才看  見，她眼神十分空洞，眼淚順著眼角墜下。

她聽見眼淚砸在地上的聲音，被驚了一下，擡起手摸摸眼睛，碰到那片濕潤，才知道自己哭了。

零一沒說話，伸出爪爪抱住今墨的大拇指，拿毛絨絨的小臉蹭蹭。

“我……”

她想說她沒事，但那後半段記憶，讓她現在手還在隱隱發抖。

今墨看著手裏的小倉鼠，突然有了傾訴欲。

她知道，她可以無條件地相信這個陪著她走了一路的小家夥。

“一一，那盒曲奇餅幹不是嬤嬤做的，嬤嬤她，再也給我做不了餅幹了。”

那段記憶裏，今墨最後藏起的甜糕，在意識模糊的時候，消失了。

那塊甜糕，是假的，是並不存在的。

不，不只是甜糕，還有那個石洞，那個林子裏的小木屋，和給她做甜糕吃的嬤嬤，全都是，假的。

催-眠這件事，在巫-術盛行的涼城，黃口小兒便能輕松辦到。

原來，嬤嬤根本沒能帶著她逃出去。

嬤嬤為了護住她，身上中了數十支箭，和數不清的刀傷箭傷。

致命的那一箭，不是來自於身後的追兵，而是來自另一個方向。

來自，那個真正把她帶進深林中的人。

那一支箭，和嬤嬤身上所有箭都不一樣，它上面，刻著獨屬於將軍府的赤金火焰紋。

“一一，你知道嗎，那是師父的箭。當時我就在想，師父是不是詐死。”

今墨爬不起來，只能看著嬤嬤倒下的方向。

她看不到身後射箭那人的臉，但是，她看到了嬤嬤眼中的驚恐。

不是師父。

嬤嬤如果看見師父，哪怕被殺，也一定會露出笑容。

但，除了師父，誰還有赤金火焰紋呢？

今墨嘲諷地笑著問出這句話。

她當然知道答案。

畢竟，師父中的毒，就是拜那人所賜。

那個，當著她的面取走師父性命的人。

那個，她和師父都真真切切報以全身心信任的人。

那個，策劃一切將整個將軍府推向深淵的人。

那個，無論多難，她也要取他狗-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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